2012/5/1 15:54
二、塑料袋 玉树县
玉树还没从地震的阴影中恢复过来。即使是最中心的结古镇广场,随处可见残垣断壁。可供外地人落脚的只有简陋的“帐房宾馆”。这依然无法阻挡淘金者的脚步,像往年这个季节一样,这里聚满了异乡人。
夏天的结古镇广场,是玉树冬虫夏草的集中交易地,每天天一亮,便有一些陌生面孔照例出现在路口的显著位置,皮肤黝黑的是藏族人,带着宽边遮阳草帽的是回族人。很多时候,他们看似无所事事,可一旦有当地人手里捧着色彩鲜艳的塑料袋迎面而来,他们就像猎犬看到猎物出现一样,迅速地快步凑上前去。背在身后的衣袖中露出了他们惟一的“武器”—一把精巧的铜质小秤。
他们都是专门来这里收购冬虫夏草的商人,来自青海、西藏、四川、甘肃的各个地区。为了让自己的虫草卖上更好的价格,县里的牧民会赶来玉树出售。同样,为了得到更实惠的虫草,虫草商们也会在这里云集。
塑料袋里的虫草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。收购,然后带到各地出售。这样从原产地到销售地的一买一卖,价格可能涨了近一倍。一年里,虫草商人一个夏天的收入远远超过其他季节的总和。
如果对塑料袋里的虫草感到满意,双方立刻将手伸在衣服下、塑料袋下或者随身带的毛巾下,通过互相捏手指头来敲定价格,这种古老的秘密议价方式被称作“揣指头”,广泛应用在虫草交易中。再多的旁观者也无从知道最终的成交价格。
同样在街头转悠的还有玉树本地的虫草商人,他们走的是与这些异乡客相反的路线。本地收购,运到外地,哪里价格高就往哪里运。因为对当地比较熟悉,他们经常能拿到性价比最高的虫草。
他们有着非常容易辨认的特征—年龄大一点的一张嘴通常会露出一颗以上的金牙。上世纪九十年代到21世纪初,金牙消费曾经风靡藏区,一度是身份的象征。那个年代比较富裕的就是做虫草生意的人,几乎无一例外地为自己当年的风光“镶”上金色印记。
年轻的虫草商人已经不再对金牙那么痴迷了,他们的炫富手段是名牌服装。每年电视上做广告最凶的国产品牌,就是他们的时尚。2008年的“七匹狼”,2009年的“太子龙”,都是他们的标识性服饰。今年是“劲霸”,而且一定要配有闪闪发亮的铜纽扣。镇上新开张的“劲霸”专卖店里,每天光顾最多的就是虫草商人。他们包裹在国产品牌西装之下,走在街头,顾盼自雄。
41岁的玉树人索南加措就是穿梭于杂多、玉树和西宁的虫草商人中间的一个。现在他在西宁定居。
18年前,加措每月有两百多元的收入,那时他在玉树的一家外贸公司,工作是收购和销售当地土特产品,虫草是其中最重要的盈利来源。现在,他的工作依然是收购和销售虫草,但每年的收入已经超过20万。
2001年,加措离开外贸公司,自己下海经营虫草生意。从此成为杂多县、结古镇、勤奋巷的常客,游走于这个虫草江湖。2006年,在虫草江湖中有得有失的加措,被青藏虫草公司“招安”,重新进入较为系统的商业运作。2008年,他又被西宁刚刚起步的青海春天公司看中,公司为他提供的月薪达到3000 元以上。而此时虫草行业中的同业人员,工资水平不及他的半数。加措选择了跳槽。
一年后,39岁的加措再次下海。这一次,他和东家青海春天保持了紧密的合作关系,成为了青海春天虫草供应商中的一员,负责寻找优质虫草资源。
20万元已经是这个行业里这一环节的收入“上限”,这标志着加措已经进入虫草行业的“上流社会”。
但是相对于经济收入上对冬虫夏草的依赖程度,当地藏族人对冬虫夏草的医疗价值的信任程度要小得多。在他们心中,价格仅是虫草十分之一的麝香占有更重要地位。许多人相信如果一个村子里有一颗麝香,随着风的作用,整个村庄的人都不会生病。冬虫夏草对于自小吃牦牛肉、喝不掺任何添加剂的酸奶长大的藏族人,根本没有作用。他们只是将这身边的宝藏视为天然的、单纯的致富工具。
在玉树颇有名气的卓梅藏医院每天为七八十个病人开出的药方里,十几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冬虫夏草。患有肺病、肝病和肿瘤病的人,他们服用的都是以矿物质和植物为原材料炼制的藏药药丸。
而在北京很多中医院的肿瘤科,冬虫夏草每天都会出现在那些“有身份”的病人的药方中。
为了准确到达这些“有身份”病人的手中,虫草从玉树开始长征,第一站是800公里外的西宁。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的冬虫夏草集散地,整个城市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冬虫夏草的味道,而且已经形成了完备的产业链和成熟的造假环境。
三、保险柜 勤奋巷
如果说虫草采挖被藏族人包揽,那么虫草交易就是回族人的天下。自古崇尚农耕的汉族人对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有天然的畏惧,很少有汉族人去采挖地收购虫草。而跟西藏、新疆联系密切,在青海又为数众多的回族人热衷于此。随着上世纪九十年代虫草价格的节节攀升,越来越多的回族人开始经营此道。
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西宁的勤奋巷由土特产品的集散地逐渐演变成冬虫夏草一条街。现在,勤奋巷是中国所有虫草商人的朝圣地。大部分游走在虫草采挖地的虫草商人,都以西宁作为中转站,去勤奋巷转转是掌握价格、行情的必修课。
勤奋巷的两旁被虫草商铺挤满。这些店铺的面积和挂着粉色荧光灯的发廊店面无异,除了破烂的桌椅,在每个店铺角落里,清一色的摆放着最醒目也最关键的设备—保险柜,里面放着各种产地的虫草和用来周转的现金。保险柜的钥匙一般由老板本人保管,若是合伙开店,保险柜各个小门的钥匙会分别保管。
这些商铺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,有的还会有一个粗糙的Logo,更多的是填充在挂牌商铺的缝隙间、没有招牌的无名店面。
早上八九点,戴着回族特色白帽子的虫草商人都汇集在这里,用深浅不一的蓝眼珠盯着过往的人,看到谁有成色好的虫草立刻拉来“揣指头”。更多的白帽子就拎着装满虫草的塑料袋在街上走,有人要看货立刻就地展开。
当摊开塑料袋验货时,店面老板还要随时提防街上拿着铁丝钩的孩子。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聚在虫草堆的外围,会用自制的铁丝钩从人缝里把一根根虫草钩走,装进口袋。
现在,这条不足千米的巷子里,固定店铺已经有四百多家,租用巷内小旅店做零星虫草生意者上千人,虫草年交易量近百吨。每年夏季和春节前的两个交易旺季,虫草日交易量能达到一吨多,日交易额近5000万元。没有发票,甚至没有账本。所有店铺只是象征性地交一份固定税额,然后以土特产的名义进行着巨额的交易。
凡是在青海从事虫草相关生意的,必须要跟这里保持联系。勤奋巷的价格,决定着全世界冬虫夏草的价格,而且每天都在变化。
大一点的公司会每天派专人刺探军情。单打独斗的炒客经常也会通过朋友了解行情。勤奋巷的每一次大的价格变动都有可能引发整个行业的地震。
2008年,经历了十年上涨周期,虫草价格突然急剧下跌,对此,坊间自有一种解释。据说,一个来自浙江的炒家先是通过中间人在勤奋巷购买了一大批虫草,然后自己粉墨登场,在勤奋巷的每一个店铺放言,说内地新成立的高端虫草公司要进几十个亿的货,同时他自己先砸下了几百万元,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大肆收购。这样的出手令所有店铺老板信以为真,纷纷不惜血本组织货源,虫草价格应声而涨。而这时,炒家又通过中间人偷偷出货,早前收购的虫草以这时的高价位卖出,自己狠赚了一笔后就再也找不见人影。勤奋巷里积压了大量虫草,意识到上当后,每个老板都争相压价出货。最低谷时,虫草的价格比前一年下跌了两成。
这个传说的真伪有待考证。但是经过这次价格下跌,虫草老板们更加小心。面对越来越透明的价格、越来越小的利润空间,许多人开始动起了歪脑筋。为了保证较低的价格,他们拼命在虫草重量上做文章,轻则掺水,重则使用铁粉、铅粉等重金属粉,最离谱的是曾经有人发现在勤奋巷购买的虫草中间被注入了水银。
“现在,勤奋巷里的虫草90%都被或多或少地做过手脚。如果买到仅仅是掺了点水的虫草,已经算是万幸了。”一位勤奋巷里的业内人士如是说。
从原产地的塑料袋,到勤奋巷的保险柜,能够独善其身幸免于难的虫草已经少之又少。没有人知道从这里走出去的高档滋补品还剩下多少营养成分,或者已经产生多大的反作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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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来源:锦绣 )